尤红《广州日报专栏》：接纳死亡是对生命最高的尊重

在见刘旭前，知道她已经陪着母亲抗癌三年，我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女子，但是，这名35岁的东北女子却用乐观的态度、爽朗的笑声感染了我。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，可是，她和老公、弟弟都对母亲尽心尽力地付出着，从未轻言放弃。在母亲节即将到来之际，“爱是有缘”编辑部祝愿刘旭的母亲节日快乐，早日康复！

　　刚过上好日子

　　就查出了癌症

　　妈妈今年62岁，她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。她常说，要是她有好的文笔，她真想把自己的一生写出来。

　　1951年，妈妈出生在辽宁农村，出生没多久，她父亲就去世了，10岁时，她母亲又撒手而去，留下她跟大她三岁的哥哥相依为命，尝尽了生活的艰难。24岁时，妈妈嫁给了我爸，当时爸爸家里也穷，他们两个白手起家，在土地里刨食，供我和弟弟读书。后来，弟弟在沈阳安了家，我来到广州打工，结婚生女，虽然生活不是很宽裕，但总算是站稳了脚跟。

　　2010年4月，我把父母接到广州，本以为劳碌一生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了，没想到，病魔却悄悄袭来。这次来广州，妈妈带了一大堆药，因为从去年年底，她总是感觉肚子胀，到沈阳的医院检查，医生说是胃炎，但吃了好多药，症状都没减轻。我带妈妈去我家附近的一家大学医院检查，发现她肚子里有腹水，再接着化验，竟然已是卵巢癌晚期！有三个馒头大的肿瘤包着子宫，这种卵巢癌的癌细胞会自动分泌一些液体，液体都泡在腹腔里，顶着胃，胃蠕动受限，所以容易发炎。这就是沈阳那边的医院误诊的原因了。

　　一听到这个消息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，妈妈才59岁，好日子才开始，怎么就得这种病呢？老天太不公平了！但我很快稳定情绪，跟医生商量咨询方案。由于肿块太大，医生建议先化疗两次，把肿瘤化小了再考虑切除手术。在这个过程中，我一直瞒着妈妈，就说是子宫肌瘤。因为我们当时住院是在消化科，加上病历上通常用“占位”一词来指代肿瘤，我又骗她不只是恶性肿瘤才用化疗，所以，妈妈一直没有怀疑。我跟医生沟通，说我妈妈是好强的人，我担心她知道了受不了，希望他们能帮我隐瞒。医生答应配合，但坚持把真相告诉我爸。那段时间，我心里又着急又害怕，真担心妈妈随时就没了。

　　我们隐瞒病情一年多

　　2010年6月，妈妈做手术，我把弟弟从沈阳叫来一起照顾她。本来医生建议术前术后共进行12次化疗，但我们在术后只做了一次就回家了。之所以没做12次，有三个顾虑：妈妈身体承受不了；没法继续隐瞒病情；每次化疗差不多要花一万元，爸妈是农民，我和弟弟都只是普通的打工者，经济压力很大。回家后，我选择了中药保守咨询。有位中医介绍说孢子油能增强身体抵抗力，一小包30粒，内部价是350元，我托人买了1万元，妈妈一天吃4粒。我一直骗她是30元一包。吃完这一万元的孢子油，妈妈觉得没什么效果，我也就没再买。

　　2011年10月，妈妈又感觉肚子胀，去医院检查后再次发现有大量腹水。当时，我和弟弟仍然瞒着她真相。妈妈是个要强的人，一辈子都在受苦，刚刚进城享受生活，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背上思想包袱。

　　2012年正月初五，我带母亲去了肿瘤医院。医生检查后说，她的肝、脾、淋巴里都有了癌细胞，已经不能做手术了，只能化疗。这次化疗后，妈妈的肚子仍然很胀，而且一直在呕吐。她觉得辛苦，就要求去之前那家大学医院住院咨询。

　　因为我们已经去过专门的肿瘤医院，所以妈妈开始怀疑自己得了绝症。有天早上，医生查房时，妈妈问他：“我这个病是不是癌？”医生承认了。妈妈一下子崩溃了。我来到病房后，她开始埋怨我：“你怎么不告诉我？！以后你说什么，我都不信了！”她吵嚷着要回家，“早晚都得死，到时别搞得你们人财两空”。我努力安抚她的情绪，后来，她也想通了。

　　妈妈又在这家医院做了6次化疗。每次化疗，她都很辛苦，差不多10天吃不下饭。她心里烦躁，我们说话声音稍大些，她都会发脾气。经过这一轮化疗，她的体重从120斤减到了90多斤。我没敢再继续化疗下去，带她回家调理。可是，回家5个月后，妈妈肚子又胀起来，一天比一天难受。没办法，我今年1月4日只好又带她去化疗，疗程又是6次。

　　没有人轻言放弃

　　自从妈妈三年前确诊为卵巢癌晚期，我们全家人都在抗癌路上艰辛地走着。到目前为止，妈妈已经做了13次化疗，咨询费已经花了二三十万，一家人的积蓄都已花光，还欠债几万元，但没有人丧失信心，更没有人说过放弃。

　　老公因为工作忙，在细节上没怎么参与，但在花钱方面从来没说过什么。我弟弟今年特意借了4万元拿到广州，为了让妈妈安心，他告诉妈妈这些钱是他自己存的。以前爸爸是不会做家务的，现在每天买菜，照顾妈妈，已经很不错了。

　　妈妈喜欢聊天，我有空就陪她聊；她喜欢做手工，为了让她有所寄托，我买十字绣给她绣；有人推荐听经书和佛教音乐好，我就找来给她听。后来发现妈妈眼睛看不清了，我又支持她画画兼教我女儿画画，让她有事做，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。

　　我做业务，这两年没赚到什么钱，听说今年6月份公司又要减工资，我压力大如山，感觉喘不过气来，白头发也开始增多。

　　子女孝顺

　　让妈妈倍感欣慰

　　我老公也是辽宁农村人，他家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，我们俩纯粹是白手起家。从2000年被人骗到广东做传销，到后来找到正式的工作，如今13年了，我们吃了许多苦才慢慢在广州扎根。我对妈妈说，如果不是我之前吃了那么多苦，我现在就没有这种承受能力。人年轻时吃点苦，到了中年，遇到大事就不会垮了。我刚开始知道妈妈患了癌症也受不了，但是3年时间我扛过来了。我和老公都表现得很乐观，如果我们俩都愁眉苦脸，妈妈看了不是更难受？

　　子女孝顺，对妈妈是莫大的安慰。妈妈有时对爸爸说：要不不治了吧，孩子们有压力。我鼓励她：顺其自然，走到哪是哪，多一天是一天。我现在抱着一个信念，无论多么难，都要为妈妈治病。妈妈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，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她多活几年，只有这样，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。

　　去年9月份，我们带着父母去巽寮湾看了海，他们一辈子没见过大海，那次玩得很开心。今年在经济允许的情况下，我希望能租一部小车载父母在省内转转。只要妈妈在我身边一天，我都要好好疼她。

　接纳死亡是对生命最高的尊重

　　尤红  （心理咨询师）

　　从善意隐瞒到被迫告知真相再到全家举债为妈妈做化疗，刘旭一直在帮助母亲对抗死亡。当妈妈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担心拖累儿女时，刘旭也在为妈妈鼓气，说坚持一天是一天。这样盲目的乐观更像是一种逃避。在三年的抗癌之战中，我们看到刘旭像战斗一样不顾一切地延长着妈妈的生命。与其说是妈妈与癌症对抗，不如说是刘旭在与死亡对抗。

　　死亡是生命共同的归宿。我们可以与其抗争，可以对其视而不见，但是没有力量可以阻止它的到来。我们能够做的，就是面对。

　　生命有着其自身的周期和规律。当妈妈的身体已经被疾病压垮，这个尘世的躯体不再坚持时，死亡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一个更体面的解脱。刘旭和家人或许可以试着从抗癌的硝烟中逐渐平息下来，与妈妈小心温柔地谈论一下死亡。或者是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，伴以安静的陪伴，这或许是对于一位将死之人最贴心可贵的慰藉。